“00后”卖瓷砖，退役老兵千里创业，佛山陶企还有韧性吗？

4月初，大洋彼岸，特朗普关税大棒挥向全球。半个月后，广交会、佛山陶博会如期开幕。

广东佛山，拥有中国乃至全球最完善的泛家居产业链，建材、家具、家电等行业撑起万亿级产业集群和“有家就有佛山造”的招牌。全球局势下，众多从业者被裹挟进时代浪潮，但就记者在陶博会期间的走访而言，他们中的很多人远比外界想象的要坦然、坚毅。

差异化打法破局

4月15日，陶博会前夕，“00后”王家欣做了一件“人生大事”：给所创立的陶瓷行业品牌举行开业典礼。当天晴空烈日，彩带飘扬，在众多业界前辈的注视下，24岁的他以“逆风”姿态入局了。

“说实话，没有想到会因为‘00后’这个标签受到这么多关注，我希望大家忘记我的年龄，因为我想靠自己、证明自己，不想被定义。”隔着一张崭新、宽大的办公桌，24岁的王家欣显示出超越同龄人的沉稳。

00后办企业，自然有些新意。他的思路是：学蜜雪冰城做IP，用新媒体传播方式让人们记住，大厅里摆在显眼位置的红色Q版大鹏形象就是他参与设计的“代言人”。

禅城区的南庄和石湾，向来是陶业者创业的热土。在新店的几百米处，一位43岁的退役老兵如今是陶企界“彭总”。新展厅落成的红色门头下，他露出一口标志性的大白牙，来往张罗着生意。

3年前，40岁的彭天奎从山东南下佛山，创立碧虎防滑大理石瓷砖，直白的名字和logo，挑明了他要卯着劲要做的事：专攻“超防滑”。

彭天奎是个有想法的人。四五年前，他还是贩卖瓷砖的经销商，生意做久了，他心里嘀咕：“为什么有人做防滑鞋，就不能专做防滑 ？老龄化社会要来，一定会有市场。”

琢磨了很多年，他忍不住干了。2019年启动谋划，酝酿到2020年注册企业，又在2022年从跨越2000多公里来到禅城创立碧虎，直到后来店越开越大，产品卖向全国乃至东南亚。

最近，彭天奎又落地了一个新点子：要打造以高端质感美学设计为卖点的新产品，成为“陶瓷界的小米”，他发布的“克隆原石”系列，尝试走“特性对标国际大牌，价格直接砍半”的“Su7 ULTRA”路线。

与之相比，总部设在“南国陶都”石湾的张婉云扎根更久，本人也多了些温婉。

“我们最大的不同，就是坚持中国原创美学设计。”张婉云说。

站在慕瓷总部大厅，感觉确实不像陶瓷企业，而是一座有格调的陶艺馆。细细摩挲挂在墙面的瓷砖样品，它们有的拓印着细腻的香云纱肌理，有的以温润的复刻实木质感，有的再现传统国潮九色，满屋散发中国典雅气质。

直面激烈市场竞争，各家企业都在寻求差异化打法破局，老牌陶企东鹏直接把“新”写进了战略图里。这次陶博会上，一座“东鹏新材”展馆立在门口显眼处，这股“新势力”通过研发打造免烧陶瓷产品，以减少对传统高能耗生产的依赖，开辟通过固废回收与绿色生产的融合的低碳发展之路同时，将产品瞄准新兴城市商业综合体等新消费场景，满足美学个性表达、艺术理念表达等装饰需求。

“我们相信，新材是未来趋势，助力低碳、有机可持续发展是我们的使命所系。”东鹏生态新材事业部相关负责人表示，新材已成东鹏集团商业版图中的重要一环。

“做好自己的事”

事实上，陶瓷行业的风雨要来得更早些。数据显示，受房地产市场下行影响，全国陶瓷砖2024年产量延续下行趋势，较2023年下降12.18%，243家陶瓷砖企业出现亏损，规模以上企业减少29家，不少企业纷纷“出局”，缩减幅度近五年之最，显示出市场淘汰烈度加剧。

与此同时，碧虎在三年里呈现每年经销商数量翻番，慕瓷、东鹏新材等企业的多项数据也逆势增长。

“入局会不会晚了一些？”“出口会不会更难了”“国内市场萎缩严重吗”？恶劣的市场环境下，外界普遍担忧。现实上，悲观却不见于受访几位企业家的眼神中。

观察发现，成功破局的企业家们，除了不断创新，还有一个共通点：比较“稳”的心态，比较“拼”的干劲，坚持“走自己的路，做好自己的事”。

退伍军人的身份使他身上多了些沉稳气质。2022年刚入局，起步没多久就遭遇市场下行和“内卷”压力的彭天奎，立志先亏三年钻研“防滑瓷砖”，在初期约有10%的资金投向了研发端。他笑着说：“不要抱怨环境，这辈子只做卖砖这一件事，我认为任何时候都有机会，现在亦是如此。”

他补充：整体的大蛋糕肯定是缩小了，但行业体量并不算小，只要产品有竞争力，同时瞄准新趋势发力，不卷低价，那么一定能长久发展，争得一席之地。

类似的话张婉云再次提及。企业发展近十年，在她看来，只要行业存在就一直有机会，质量还是取胜的关键。

谈话中，她有些风轻云淡，实际上，企业也经历不少阵痛和起伏。但，正是因为自成立之初坚持只做哑光砖、坚持中国原创美学设计，慢慢地才竖起了招牌，站稳了脚跟，走向全球市场的同时，自己也成为了业内有知名度的出海标杆人物。

在她眼里，行业正处在“优胜劣汰”的转型阵痛期，虽然不少陶企面临倒闭，但大部分是没有核心竞争力、做“大路货”的中小企业，这更倒逼行业精细化转型，督促企业要坚持走高品质、本土美学设计和品牌化的路线。

在另一边，刚刚入局的福建少年王家欣也把“长期主义”挂在了嘴边：“一定是稳扎稳打，一步步来做。做好基础的事，搭建好公司渠道和发展框架，然后逐渐吸引一批志同道合的人，一起实现创业目标。”

现在，他在社交平台上更新着“00后董事长的瓷砖创业日记”，最新一期的视频里，他对着镜头讲述着自己的计划。保持谦卑的同时，王家欣也暗自立下目标：“陶瓷行业基本上还是70、80后在做，而且还没有真正做出IP形象的，我想试一试。”

值得注意的是，彭天奎和王家欣都是从外地自发来到佛山创业，他们因为机会而到来，因为创新而留下，这再次证明了这片热土的创业基因。

佛山市禅城区。摄影：南都记者 郑俊彬

创业并非一蹴而就，东鹏已有印证。早在2015年，东鹏就前瞻布局新赛道，开启了新材料的研发，数年积累后，2021年成立生态新材事业部，通过品类和技术迭代，打造出新型免烧材料——东鹏生态石。

“坚持研发，做出更多高质量、满足市场需要的产品，同时在生产环节达到降本增效的高效高质智能制造模式。”被问及面对当下的市场环境要怎么办时，东鹏生态新材事业部相关负责人说。

东鹏新材艺术水磨石。

逆风出海

市场环境叠加美国关税，有不少“唱衰”陶瓷业的声音的回荡。4月20日，在张婉云分享过来的几段视频和照片，展示了一番让人意外的景象。

慕瓷企业展厅里，来自美国、加拿大、韩国和欧洲、东南亚、中东国家的客商纷至沓来，显示出对中国制造产品的浓厚兴趣。更有中东客户在展厅里畅弹钢琴，表达他邂逅中国独有美学产品的喜悦。此时，张婉云用“感动”和“骄傲”形容自己的心情。

事实证明：好的产品仍然会有人千方百计过来买单，品牌和质量是逆势增长的关键密码。

2023年，慕瓷选择品牌出海，与印度尼西亚当地50年的老工厂PT Angsa Daya合作建厂，引入中国先进设备和研发能力，提升工厂生产出口标准，建成日产瓷砖达2.8万平方米的生产线。

目前，慕瓷坚持国内国外市场两条腿走路，出口占比达到七成，其中不少是销往欧美。市场反馈显示，具有中国文化印记的高质量产品具有独特性，容易被国际市场接受，仅今年3月，张婉云就接到了数百万元订单询盘。

去年年底，彭天奎也带着产品到了迪拜，一场会展接结束，他接触到500多家意向客户，其中一位大买家带来近百万美元的大单。他感言，海外市场其实好做，不像国内市场一样卷价格，客户更多关注产品的质量、花色、规格，防滑砖在中东市场几乎空白，差异化的产品得到认可，这也给了首次出海的碧虎很大信心。

“哪里适合我们做，就聚焦哪个重点区域有选择性地攻坚。”彭天奎透露，2025年，碧虎将加大海外市场的拓展。

与此同时，东鹏新材同样表示：虽然面临种种挑战，但企业也在积极谋划抢占海外市场，积极推进海外渠道建立。

都说陶博会是行业风向标，在这届风向会上，有人体感“冷”，但也有人忙得团团转，显然，忙碌和收获属于那批有准备、有新东西的企业家。

陶博会现场。摄影：南都记者 郑俊彬

中美贸易战升级没有阻挡佛山陶企走向全球的决心。第42届陶博会也特别增设国际专场，定向组织海外采购团，助力中国陶瓷企业开拓多元化国际市场，在海外市场寻找增量。

“中美贸易战，短期来讲一定是对我们有影响的，关税政策不稳定，不少美国客户正在观望。”张婉云说，“但是长期而言，我一定是不担心的，一是中国制造的硬实力作为支撑，二是逆全球化的不得人心。”

张婉云所说的中国制造硬实力，几乎所有企业家都有共鸣。彭天奎分享：以前中国买到国外的瓷砖都是英文包，显得高档，甚至直接采用不贴品牌的白皮包，因为大家观念中，“Made in China”是廉价的代名词；但随着质量的不断提高和文化自信的觉醒，如今慕瓷和碧虎出口的产品都会用中文标注商标，一跃成为“好产品”的标志。

“中国品牌出海，除了带去好产品，也带去先进的技术、研发能力和管理水平，甚至是文化的输出，我相信好的东西一定会受到欢迎，这也是我们走向世界的底气。”有20余年外贸经验的张婉云如是说。

南都观察 佛山陶企韧性密码：在产业褶皱中找寻微光

当全球贸易壁垒的阴影掠过佛山建陶业时，这个中国制造业重镇给出的答案不是悲情叙事，而是一组复杂多义的切片：24岁创业者执意入局，山东“退役老兵”不远千里来佛山“二次创业”，资深外贸人携中国美学叩击海外市场，老牌陶企将固废转化为低碳新材……他们共同构成一组佛山陶业群像——在产业周期下行与国际贸易摩擦的双重褶皱里，寻找属于自己的微光。

挑战与困难客观存在，我们有理由相信：积极的力量始终存在于佛山建陶圈，同样代表了中国制造的底色。

采写：南都记者 孙振凌 实习生 谢嘉亮